清晨，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到床上，半梦半醒中，那个小小的身影慢慢爬了过来，窸窸窣窣、轻轻柔柔，凑到我的耳边：“妈麻～妈麻～”是的，学会说话不久的她，就是那么叫的，第一个字一声，第二个字二声，甜甜的、彻底的把我从睡梦中唤醒。
我慢慢睁开眼睛，看着眼前的她：身上穿着我为她买的小睡衣，留着我为她剪的丑丑的发型，正歪歪地爬在我旁边，小小的脸蛋儿，小小的嘴巴，小小的人儿，“哦，我的宝贝！”我内心一阵悸动，翻身抱过来她，抚摸着她的小脑袋，任由她，在我怀里撒欢儿地笑…
这样的早上，是多数妈妈眼中的稀松平常，然而于我，却时常轻易就让我泪流满面。
01
怀孕27周的时候，医院例行B超孕检，被查出脐血流值异常，连做几次结果都一样，又被安排单独做脐血流检查，结果仍是不对。于是，前一天还在照常上班，一直活蹦乱跳的我，突然被扣下住院。我因为怕孩子有什么问题，整个人顿时紧张到冒汗。
当门诊医生告诉我，脐带血流阻力大，会影响宝宝营养和氧气供应；先住院进行吸氧、输液观察，能恢复到正常值，如果没有别的问题，就可以正常出院。这又让我的心稍微明朗起来。
然而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，这仅仅是一个噩梦的开始。
治疗第三天，脐血流值基本恢复到正常范围，喜悦持续还没5分钟，又一个医生一脸凝重地走进来，告诉我：你现在血压比较高，胆汁酸的值也超出正常范围很多，今天不能出院。
我当时懵懵的，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，只知道不能出院了，这又让我开始担心孩子。
医生解释说：你现在同时患有妊娠期高血压、妊娠期胆汁酸淤积综合症、脐血流异常三项病症，三种病症里，只有一样，就可能会要了你和肚子里宝宝的命！他还说，三种病症同时出现的情况，医院还没出现过。
医生马上找我和爱人谈话，让我们做选择，要么引产，要么进行剖腹手术，并告诉我们，由于孕周小，孩子剖出来不能保证存活，即使存活也可能存在其他一系列并发症，后期的治疗费用可能是无底洞。
听完医生的话，我感觉五雷轰顶，天都塌了！之前所有的检查都正常，怎么突然就要让我引产，我根本无法接受当时的情况，当即崩溃，拍打着爱人哭到说不出话。
我不信只有这两个选择，硬生生哭着逼求医生给了我另一个选择：保胎。但同时，医生也告诉我，孕周大一点，孩子存活几率可能大一点，但我三项孕症缠身，子宫环境已经很差，胎儿宫内生长受限，保胎过程中，大人和孩子随时都可能出现意外。
做了三维，看清了宝宝的鼻子、眼睛、嘴巴，每天感受着ta不时传来“拳脚相加”，我怎么舍得放弃这个小生命。我决定，搏一搏，即使我可能会出现意外。
正是这个决定，让我和孩子都经历了40多天的人间炼狱。
02
当晚10点左右，我妈妈和妹妹从千里之外的老家赶了过来，她们行李都没放，医院。见到我妈的那一刻，我再次哭到失声：为什么我的孩子要经历这一切？
我妈看到我那副憔悴无神的样子，一边哽咽，一边故作轻松的安慰我：你还年轻，机会有的是，一个大活人还能让事儿给堵死了？
我知道她想让我引产，我告诉了她我的决定。
我妈听了崩溃大哭骂我糊涂，骂我自私。因为我居然为了一个未见面的毛孩子，杀掉她的女儿。我也满眼含泪求她。毕竟她的女儿好歹活了30年，见过了该见的，吃过了该吃的，而我的孩子还没有跟这个世界见过面。
“妈，你就让我试试吧！”医院走廊哭得撕心裂肺，不知道我妈妈站在那里抱了我多久。
醒来，我已经躺在病床上。看着已经年过半百，还要从老家奔波过来为女儿操劳的母亲，想着肚子里看过三维照片，还未见世的宝宝，我心底百般滋味翻涌。身为女儿，不孝；身为母亲，没有保护好宝宝。
人已中年，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竟活得如此失败。那一天，恍若隔世，突然就物是人非。
我看着旁边的爱人，一天的时间，他已然胡子拉碴，风霜满面。守在病床边的他，紧紧握住我的手，求我一定要为他自私一次。可是，我没办法。我舍不得这个孩子，这个每天深夜都在我肚子里扑通的小天使。
“我也知道你心里有很多顾虑，但你清楚我的个性，既然我已经做了决定，你也就没了选择的余地，不管你接下来要承受什么，你都努力去接受吧，所有人都可以反对我，就是你不能。”我一字一句，坚定地回应了爱人乞求的目光。
他看着我，干裂的嘴唇动了一下，什么也没说，起身走开了。我别过头，啜泣了好久好久。我真得无法放弃这个生命，虽然它还没诞生。
我选择最残忍的方式，来回绝了妈妈和爱人。就这样，我一意孤行，开始保胎。
接下来的40多天里，每天不分昼夜，要做例行的若干项检查，吸氧，输至少5瓶液体，密集地吃各类药，不停地被医生护士扒裤子，不停地被抽血进行各种检测。那时候的两个胳膊上，护士的留置针已经找不到地方插进去，屁股上的针眼我摸起来，感觉密集恐惧症都要犯。我也从一个光鲜的职场女强人，变身为一个每天被屎尿屁剥夺掉尊严的病人……
后来通过妹妹，我也才知道，她在那些日子里和妈妈每当这种情况下看着我，都会找理由出去，跑到没人的地方，两个人抱头痛哭。她们觉得我太苦了。为了孩子，我亏欠了家人太多太多，但我真得别无选择了。
这些身体上的痛，我并不觉得有什么。让我倍感痛苦和折磨的，是每天检查后医生跟我的谈话。
病症治疗效果时好时坏，大部分都是坏的情况，有好几次脐血流值甚至出现断流。我因此每天不断地被提醒，我的孩子发育受限、我的孩子可能畸形、我的孩子可能脑瘫、我的孩子可能胎死腹中，我被安排做羊水穿刺，被建议做基因筛查，被建议去找专家，每天早上被要求在坚持还是提前引产的知情同意书上签字，被建议转院……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，我只觉得他们无情！
医生的话、建议和行为，那些所有涉及到我孩子的不好的信息，就像一片一片的钝刀子，毫不留情地刺向我，生剜着我的肉，不断地扎进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。那时候，我只要看到医生对着我时的一个皱眉，一个眼神，一声叹息，都像是看到了要我命的酷刑，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。
保胎的40多天里，我天天都泡在泪水里，深夜哽咽着睡去，清早醒来接着哭泣，生不如死的日子，我哭到眼结膜发炎。我在心里一遍遍发问，我只是想保下一个弱小又无辜的生命，这有什么错吗？！
在痛苦和绝望中，我冰冷苦涩地与爱人商量：“如果孩子出生有并发症，我倾尽所有给ta治；如果孩子出生脑瘫，我一辈子去养ta，你这时候可以决定跟我离婚，我一点不怪你。我知道这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，我不连累你。”
“你说的都是屁话！你后边的话说出来，对我就是种侮辱！”当他鼓着腮帮子，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给予我回应。我心里那道强硬的防线轰然倒塌。我把自己蒙到被子里，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，却强压着哭声。整个病床都随着我在抖动。
平静下来后，我和爱人开始细细算起了家里共有多少钱，我们先看了自己的支付宝余额，又盘算着卖掉前年买回来的车......
也许很多人会觉得我愚昧，会觉得我这样把孩子带到世上是不负责任，会觉得为一个7个多的月胎儿把自己置身于巨大的生命危险有所不值，但请体谅一个看清了自己孩子小脸儿的准妈妈的心，ta每天与我同呼吸、共命运，人间千万般好，难抵我心底的一个舍不得。
03
在痛苦和煎熬中，我坚持到了33周，一个多月的时间里，隔壁床的病友已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。年12月16日，意外还是降临。
那时候，我的妊娠高血压发展到了子痫前期。那天夜里，我突然下体大出血，被紧急推进手术室。幸运的是医生们刚做完一台手术，还没离去，我不用等待可以马上手术。
手术室里，医生看了我的血压，说高达到，马上挂硝酸甘油降压。随后，医生告知我说手术医院研究，不能带走，并让我签了字，然后开始做心电监护、吸氧、安定、服拉贝洛尔、促胎肺成熟、眼底检查、麻醉等等，准备手术。
“怎么出了这么多血，孕妇还有一肚子水，要先把水抽出来”
“足足有毫升的水在肚子里，这是怎么坚持下来的，这种情况已经很危险了。”
躺在手术台上还有意识的时候，我听到医生紧张的对话。
只有我知道，那几天，我整晚上感觉胸闷，喘不过气，肚子压迫感很大，肚皮硬硬的。但我没有跟医生反映这些情况，一是我以为是因为胎儿在长，二是因为当时，我只要有一点点不适，医生就会让我做各种检查，然后找我谈话，接着又是告知我，我的孩子可能怎样怎样。麻木重复的40多天的时间里，对医生的恐惧已经刻到我骨子里，我潜意识里对他们已经十分抗拒。
紧接着，就听到了连续的哗哗流水声。“大出血的原因是胎盘早剥，再迟2分钟孩子就没命了。还好来得及时。”迷迷糊糊中听到“来得及时”这个字眼，我眼里挂泪，嘴上带笑，心里庆幸又欣慰，更充满了对给我做手术的产科医生的感激，我觉得他们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和孩子的神，是他们成就了我的幸运，即使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绝望和痛苦，最终我的孩子还在，一切就都是刚刚好的安排！
在听到了那声啼哭后，我心里才有了一种真正解脱的快感：我的孩子安全了！那一刻，我浑身轻松，沉沉睡去，再后来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两天后，我在重症监护室醒过来，却被告知，宝宝因为早产太多，只有2.5斤（1.25公斤），被定为极低体重儿，同时患有不明原因新生儿肺炎，住进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（NICU）。
还没来得及享受拥有新生命的喜悦，我的心又跌进万丈深渊。刚做完手术，连呼吸都费力的我，再次被眼泪淹没。我真恨我的命运啊，我如果真做错过什么，你惩罚我就好，为什么要连累我无辜的宝宝？为什么要不停地跟我开玩笑？
宝宝在重症监护室，那就意味着，这个小生命，要从我手中接过那可怕的接力棒，用她只有2斤半的小小的身体，去和死神搏斗一场。
04
我被转到普通产房3天后，出院。我是一个月子里的人，我的身边却没有孩子。在家里的冷清日子，那些之前为孩子准备的各类物品和玩具，都让我的痛苦和折磨到达了极点。
我只要一想到，我的孩医院的保温箱里，没有妈妈的安慰和爱抚，没有家人的疼爱和怜惜，要靠自己，用只有一只兔子那么大的小身体，承受着针扎和各类输进她体内的液体，挣扎着跟命运来一场抗争，我就心痛到窒息。
一开始，因为找不到肺炎的原因，体重又极低，医院通知让女儿转院。话里话外流露出的意思，女儿不一定能活下去。
医院，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沟通的，我已经心碎到无力甚至拒绝去听那些过程。我只是哭，我只要结果。
也许是宝宝的坚强感动了上天，我们得到了垂怜。两天后，爱人一改往日的颓废和疲态，兴冲冲地跑进屋子里，两眼发光，情医院打来电话，孩子的肺炎控制住了，孩子有救了！那一刻，那个幽暗的屋子才是真正的蓬荜生辉，我喜极而泣，爬到床上嚎啕大哭：我可怜的孩子有了生的希望。
接下来，医院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巨大的悲喜。
从一开始不吃奶要靠注射营养针的愁苦，到能吃1毫升奶量的喜悦，我已经等待了太久，虽然是1毫升，可这对我来说，那将意味着很好的开始。我爱人兴奋地告诉我消息后，那一天，我的心一直是欢欣雀跃的，她能吃奶了！
慢慢地，更好的消息传来！她能吃到5毫升、15毫升、50毫升了！3斤了、3斤半了！
终于，年1月28日，在保温箱住了40多天后，宝宝达到了可以出院的体重，4斤。那一天，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！
我和宝宝接力经历了生死时速后，我们都活在了这个世界上，这已十分美好。
我心里一直很感谢当时的医生，很感谢上天，我更感激于这个小生命的顽强，给了我做妈妈的机会！如果你做好承受的准备，选择就没有对错，只有结果。
这段经历后，我也更加敬畏生命，我的世界变得天大地大，。不再屑于囿进小事斤斤计较，生活中，能让我不开心的事变得很少很少，不是没有发生，而是我在潜意识里，对生活的痛做了选择性忘记。尤其是，我现在很惜命，因为我不想这个世界上，有个小生命没有依赖。
作者：那小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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