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向很少登门的婆婆一反常态成了家里的常客,
催促我们小夫妻赶紧要二胎。
说她去求了乡里最厉害的神婆,
神婆断言,只要我3个月内能怀上,肯定能生个大胖小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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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末,近中午了,空中一轮烈日火辣辣地烤着大地,似要撕开大地的皮。云彩也好像被烧化了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医院停车场旁边有几株白杨,正无精打采、懒洋洋地站在那里,肥厚的大叶在空中翻做白灼的光辉,躲在树丛中的鸣蝉在声嘶力竭地苦叫。
停车场一角的树荫下,一辆白色的雷克萨斯轿车已停了近一个小时。
“妈妈,”糯糯的声音在车内响起。仰靠在车座上的雪丽蓦地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,直起身子转向身后。后座中间的儿童座椅上,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娃正在揉着惺忪的眼睛。
“贝贝睡醒了啊,来,先喝点水。”她从包里取出儿童水杯递给女儿,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,看那样子应该是没什么不舒服的了。
孩子昨晚一直不舒服,吐了好几次,还伴着轻度的抽搐,闹腾了大半夜。因为孕后期情绪不稳定导致妊娠高血压,雪丽生产时实施了剖腹产。宝宝出生后体质较弱,虽经雪丽费尽心思精心调养后好了很多,但胃口一直不太好,稍不小心就会不舒服。
看着小女儿乖巧的样子,一阵愧疚和心疼涌上心头。都怪自己不好,孕前没有好好养身体,孕期又心思过重,让孩子跟着遭了大罪。
雪丽是在宝宝刚2岁时怀上贝贝的。因为个人体质问题,她在生宝宝时虽是顺产,但在产房里整整呆了十几个小时,经历了各种痛,身体也不免有小受损。
当时因为生的是女孩,婆婆不是很高兴,例行伺候完月子后,就推说家里农活脱不了身,实在没法帮她带孩子,其实雪丽很清楚,家里的活一直都是老实巴交的公爹自己在做的。但她也没强求,婆婆即使能来,但心里又不痛快,相处久了肯定会出问题的。
好在老公的美发厅生意很不错,足够家里的各种花销。于是跟老公商量了下,她直接辞职回家带孩子,打算等孩子大些后再出去上班。
宝宝一岁半时国家放开了二胎政策,一向很少登门的婆婆一反常态成了家里的常客,催促他们小夫妻赶紧要二胎。说她去求了乡里最厉害的神婆,神婆断言,只要雪丽3个月内能怀上,肯定能生个大胖小子。
雪丽开始是有些犹豫的,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最好状态。但抵不住婆婆一番狂轰乱炸,加上被婆婆成功洗脑的老公的助攻,虽然妈妈出言劝阻,雪丽还是如了婆婆的愿,在规定时间里怀上了孩子。
婆婆把家撂给了公公直接进城伺候媳妇,准确地说是伺候雪丽肚子里的孙子(对于神婆话她始终坚信不疑)。
在那段日子里,时光似乎倒流到雪丽他们刚结婚的时候,婆婆每天都是笑容满面,进进出出脚步轻盈,干这干那地停不下来,如同打了鸡血一般。雪丽感觉在婆婆那里自己简直是国宝级大熊猫的待遇,每天时不时地嘘寒问暖,按自己的胃口做各种好吃的,啥事也不让自己做,对宝宝也亲热了好多,这是最让她欣慰和高兴的事。
随着孕期的推进,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,心里也渐渐多了些不安和担心。
婆婆闲下来的时候,总会盯着她的肚子看,眼光里满是狂热的希冀,似乎看到了价值连城的宝藏。
万一又是个女儿呢?这个念头一经闯入,就成了常客。
“不高兴是一定的了,但怎么说也是他们老刘家的骨肉,应该不会太过分吧。”她这样安慰着自己,心里不安的预感却愈加强烈。
20天后,她的预感终成现实。怀孕6个月,去医院找朋友做了四维彩超,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个女宝。听到这个消息,虽然当着朋友的面,老公志建的脸还是明显地沉了下来,嘴里嘟囔着说:“怎么会这样!这可怎么跟我妈说啊?”
从医院回到家里,刚打开门,就对上了婆婆那张满是希望的笑脸。“怎么样?我大孙子一切都好吧?”
“妈,对不起,这次又是个女儿。”志建小声地说。
“嫚儿?”婆婆眼里满是不可置信,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,继而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,“我的乖孙啊,你咋就跑了啊?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,要让我们老刘家被摘了门牌了!”
“这样不行!”她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,冲到雪丽面前,“去把这个小嫚儿打了,养养身子再要一个,保准是孙子。”
雪丽一脸震惊瞪大了眼睛,“打了?怎么可以!这可是一条命,也是您老刘家的孙女啊!”
“我要那么多孙女有什么用?咱老刘家三代单传,可不能到你这里就断了根!”
因为雪丽坚决不答应流掉孩子,婆婆直接跟她撕破了脸,“你现在自己又不挣钱,就靠着俺儿养你,要是再生不出孙子,你还能干什么?”
雪丽气得浑身发抖,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。她不知道婆婆哪来的底气能说出这样的话。是,她儿子现在是挣钱,但她怎么就不想想,她儿子是凭着什么挣钱的?是凭她家里财大气粗,还是凭她儿子以前发廊打工仔的身份?
当年雪丽跟志建是在发廊认识的。志建大专毕业后,又去专业美发培训学校学习了近两年,学成后在发廊打工。小伙子长相俊美,人也机灵,加之手艺好,嘴也甜,很得顾客喜欢。雪丽大学刚毕业闲赋在家,常去那家发廊做头发,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了眼,并慢慢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。
起初雪丽的父母是不赞同这门婚事的,倒不是嫌贫爱富,主要是担心两人家庭环境、生活背景不同,日后一起生活或许会产生分歧。尤其是自己女儿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,心性比较单纯,不会察言观色也不会瞻前顾后,直来直去地没多少心眼儿,怕以后处理不好婆媳关系。
可是实在拗不过女儿,又看志建那孩子挺有上进心的,对女儿很好,对他们夫妇也尊敬有加,就答应了这门婚事。
雪丽的妈妈是中学教师,爸爸从外贸局辞职自己开公司从事外贸出口业务,家境不错,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。
顾及志建来自农村,家里条件一般,所以也没要什么彩礼,还送了一个临街的门面房作为女儿的陪嫁。小夫妻俩装修后开了间发廊,开始两人共同经营,后来发廊上了轨道,雪丽在这方面也没有兴趣,就去了一家公司应聘上班。
结婚前后两家人也接触过好几次。雪丽婆婆对这门婚事是极为满意的。儿子有了极好的出路,媳妇也娶得顺利。虽然门面房是亲家那边送的,说起来面子上总觉得有些不好看。不过他们也只是给自家女儿投资,经营不还是要靠自家的儿子有技术?于是话里话外也就多了那么点自得的味道。
雪丽妈妈觉得这个亲家虽然嘴上极尽赞美之词,但总有些让人不太舒服的感觉,还有她那热情得有些假的笑容,都让她多少觉得有些担忧。但事已至此,只能多向好的方面去想了,但愿是自己的错觉吧。
那天劝雪丽打胎未果,婆婆一阵发飙后摔门而去。雪丽被气得大哭了一场,当晚就头晕、恶心、心悸、心慌,吓得医院。
经过一系列检查,雪丽的血压/90明显偏高,因为她之前血压一直很正常,没有水肿,也没有尿蛋白,应该是情绪波动厉害导致血压升高,体内激素不稳定,诊断结果指向轻度妊娠高血压。医生建议在保证充分的营养和睡眠的同时,一定放松情绪,保持心情舒畅。
而志建虽然也觉得自家母亲太过分了些,不过想想她老人家如此做法的初衷,也就无法说出责备的话,只能对雪丽多加安抚。只是他要兼顾店里的生意,加上又新开了家分店,一天里忙得脚不着地,不能时刻陪在雪丽身旁,使得雪丽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。虽然妈妈常来陪伴安慰,她的情绪还是如大海的波浪一直起伏不定。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生产那天,血压始终偏高不下,最后只得实施了剖腹产手术。
直到雪丽生产时,她婆婆才在自家老头子的催促和儿医院走了一趟,然后就称病回了家,说是不能给雪丽母女过了病气,没法去伺候月子。
雪丽也不想与婆婆相看两生厌,对此不但没生气反而还暗中松了口气。最后志建征得雪丽的同意后请了位月嫂,又赶上妈妈放暑假也有时间来照顾,志建也尽可能多地陪着她,雪丽的情绪稍微地好了一些。
只是贝贝因雪丽孕期情绪不稳,出生后体质比一般孩子弱,月子里躁动不安易哭闹,消化功能也不是很好。虽然有妈妈等人帮衬,雪丽还是觉得无论体力还是精力上都有些力不从心。
出月子后,看雪丽一人带俩孩子实在吃力,志建回了趟老家,跟母亲权衡利弊,连哄带吓做通她的工作,进城帮着雪丽带宝宝。怕婆媳俩多有摩擦,又在同小区买了个小单元给母亲住。
新冠疫情爆发,雪丽爸爸的外贸生意遭遇“滑铁卢”,一急之下轻度中风,虽无生命危险,但要基本康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,雪丽妈妈自然也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常来帮衬女儿了。
雪丽婆婆心里却有些掩饰不住的小兴奋,觉得自己微驼的腰背似乎直挺了很多。你不是厉害吗?现在不也在床上躺着动不了了吗?指不定后面还要俺儿养着呢。
内心强烈的优越感让她说话时的底气越来越足,于是各种夹枪带棍的冷言冷语“嗖嗖嗖”地穿透雪丽的耳膜直接刺中她的心房,对她不能生儿子的嫌弃,对她父母的幸灾乐祸的嘲讽,莫不让她发疯几致崩溃。
婆婆说这些时都是背着志建的,所以当雪丽向丈夫倾诉自己的委屈和不满时,志建非但不信反却以为雪丽夸大其辞,夫妻俩免不了一番争吵。刚开始吵完后志建还会耐着性子哄哄她,吵得次数多了渐渐就失去了耐心,加上婆婆在中间有意无意地告状或挑拨,让志建对这个家产生了逃避和厌倦,常以店里忙为借口晚回家,有时甚至干脆住在店里。
婆婆的刻薄尖酸、丈夫的冷漠与不信任、对父亲的牵挂、对贝贝健康状况的担忧以及各种生活琐事让雪丽倍感身心俱疲,常常莫名其妙地暴躁,或者情绪低落。有时心里似火山底下滚烫的岩浆叫嚣汹涌,有时又似千尺深的冰潭波澜不惊。人迅速地消瘦,以致朋友见了她都不免惊呼:“你真要瘦成一道闪电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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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,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,年少时候虔诚发过的誓,沉默地沉没在深海里……”手机铃声响起,打断了雪丽的深思,是妈妈的电话,她医院的事,应该是不放心来问结果。
“喂,妈,”雪丽接通了电话,“已经看过了,做了微量元素检测,刚取了结果,有点缺钙和锌,不很厉害,食补就行,贝贝以前有些偏食,以后注意多吃些鱼虾、坚果、蔬菜和水果就行。”
“我?也看过了,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,稍微控制一下情绪就好。”雪丽撇了眼身边的包包,又继续说:“妈,您放心,我真的没事儿,贝贝饿了,我要带她回家了,后面再聊。嗯嗯,妈,再见。”
她又看了眼包包,精神科女医生温柔的声音又似在耳畔响起,“……有点轻度躁郁,回去后要注意合理作息,不要熬夜,多些户外活动,特别要取得家人的协助,多多交流,帮助你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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